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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 英雄的黎明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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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誰曾經這樣拙劣無恥過?

秦檜就敢做出來,而趙構很欣賞。

當天,金國使者騎馬直上金殿,向南宋皇帝趙構大聲宣讀金國詔書。趙構靜靜地聽完,從這一刻起,他和他的子民成了金國的臣屬。

三天之後,張通古帶著南宋的第一批歲貢——五十萬兩白銀回國了。陪同他的人有南宋的各項專責使者,比如奉表報謝使韓肖胄、副使錢愐,迎護梓宮、奉還兩宮、交割地界使王倫,副使藍公佐,這些人負責為宋朝帶回議和所得。

能不能帶回來,帶回來多少,趙構並不那麽計較,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。老媽回來就好,大哥的歸來就兩說了。可是,仍然要作準備,他得給他們修宮殿。另外,有更加重要的工作要迅速展開,他身為南宋皇帝,得向部下解釋一下剛剛都發生了什麽。

趙構迅速向岳飛、韓世忠、張俊、吳玠等各戰區司令發去公文,說他已於某月某日得到金國詔書,裏邊沒有一點過分的要求,只是把河南諸路還回來了。這都是首相經辦的,我並沒有參與。之所以能獲得這些好處,都是因為愛卿等忠勇護國。

因此,要嘉獎你們。

上述四大將,外加禁軍統領楊沂中,再加已經退伍的大衙內劉光世,所有的統制、統領、正將、副將各進秩一等。

消息傳來,各將軍都懂了,這是皇帝給的封口費,想收的收下,不想收的也得收下。同時,自己得把嘴嚴嚴地閉住,這是將軍們的封口費,也是皇帝的遮羞費,再說三道四,小心皇帝臉紅心跳受不了……

吳玠沒說,張俊沒說。韓世忠很忙,他真的派人到楚州淮陰縣洪澤鎮(今江蘇清江市西南)堵金國使者去了。可惜,他的部下郝卞向淮東轉運副使胡紡告密,消息走漏,金使臨時改道,去了張俊的防區,從此安全周到,一路回國。

岳飛說話了。

他說:“……切唯今日之事,可危而不可安,可憂而不可賀,可以訓兵飭士,謹備不虞,而不可以行賞論功,取笑夷狄!”

趙構的臉啊……岳飛,你能溫柔些嗎?

同一時間,秦檜更加忙碌,他要做的事太多了。議和只是初步成功。之前,他瞞天過海,把整個南宋官場都當猴耍了,誰不恨他?可以說,他舉國皆敵。可那又有什麽大不了的,他決定把事情徹底給了結了。趁著皇帝還需要他、支持他,幹脆把整個官場都據為己有。

辦法就是把所有敵人都幹掉。

先是張浚。這人強悍,至少表面強悍,雖然已經倒了,可官場浮沈,誰敢說他不會東山再起?為此,秦檜派人去試探趙構,問他是否還喜歡張浚。

一提張浚,趙構立即火冒三丈,他怒吼道:“寧至覆國,不用此人!”嗯,這樣啊,那就放過張浚吧。想來他是主戰的死硬派,看樣子跟趙構風馬牛不相及了。

下一個是前首相趙鼎,必須將這個人打壓到死!

趙鼎死於宋紹興十七年(公元1147年)。也就是說,在秦檜的打壓下,他一共挺了九年。這九年裏,他被一路發配,從泉州、興化軍、漳州、潮州,一直到了大陸的最南端——海南島吉陽軍。

到天涯海角之後,趙鼎絕望了,他對兒子說,秦檜一定會弄死他的,他不死,就會拖累家人。於是,趙鼎絕食,直至餓死。

他死之後,突然間頌詞如潮。從南宋到現代,從宋朝官方史書到百度搜索,都極力讚揚他為國為民、大公無私、勇於衛國、與奸邪死磕到底的精神。人們對他的評價之一是“與李綱並稱名相”。真是活見鬼了,想歌頌他,隨便!宋朝以黑為白的事多了,比如王安石的悲劇。

可為啥把李綱給牽扯上呢?

兩者有一毛錢的關系嗎?李綱自始至終極力抗金,一直到死都沒有半點游移;趙鼎主和,只是不像秦檜那樣啥都答應,有一點點遲疑而已。李綱曾經親歷戰陣,挽救過第一次東京之險,阻止靖康之難的發生;趙鼎做過什麽,他的主要功績之一是第二次上臺之後,把國都從建康遷回臨安,宋史的評價是“此舉意義無比重大”,因為他讓趙構安全了。

再次活見鬼,那時發生了淮西兵變,酈瓊帶人投靠劉豫,什麽事都發生在長江北岸,跟南岸有什麽關系?南宋所面臨的最大危險也只是空虛。而遷都臨安,是戰略上的後退。從那一刻起,南宋朝廷就選擇了以議和為主的執政方針。

趙鼎是個接近投降派的議和派,提勇於衛國什麽的,真是讓人嘔吐。另一件事有助於人們看穿這人的本質,那就是他死前所寫的一句詩:“身騎箕尾歸天上,氣作山河壯本朝。”

箕尾是二十八星宿中的二星,相傳商代武丁帝中興時的名相傅說死後,靈魂騎跨在箕宿、尾宿之間。趙鼎以此自比,覺得自己是宋代的傅說,並且,他一生所為,把南宋搞得很強大。

嘔吐,這就是趙鼎的本質。

這個世界有個很好玩的現象,越像什麽的,其實就越不是什麽。看大款,個個低調;看高官,每人都面帶微笑;看真正的作家學者,一個個不修邊幅、隨意自然。越是奇裝異服的,越是初入行的小毛蟹。

趙鼎把自己比作傅說,把自己比作山河,只能顯得自己淺薄無聊。他沒像傅說那樣中興過國家,更沒有任何輝煌事跡來激勵後人、彰顯氣節。甚至,連他的死,都是懦弱的。

因為同樣是流放,胡銓能一直挺到秦檜死!如果說趙鼎的一生還有什麽警示後人的東西的話,那就是他的可悲下場。

“當罪惡滋生時,同流合汙和漠然視之都是錯的。”

趙鼎玩清高、不抵抗,造成了他個人的悲劇,更讓民族一起受害。他根本就不知道政治是什麽。偉人說得好,政治不是請客吃飯,沒有什麽客氣可講!

趙鼎之後是呂頤浩,再之後是李綱。這兩位秉性剛烈的前首相被秦檜隔離在臨安城外。李綱不去說了,他永遠都沒有靠近趙構;而呂頤浩哪怕進了臨安城,病得快死了,挺在宮外整整七天,都沒能見到趙構一面。呂頤浩在半年之後就去世了。李綱的時間還要長些,他有幸親眼目睹了一些他所堅持的東西。我相信,李綱死時有當年伍子胥的心情。

時光飛逝,很快,宋紹興九年(公元1139年)到了。這年三月,金國真的把開封城、河南等地空了出來,允許南宋官方進駐了。

消息傳來,趙構欣慰得意,這是他的勝利,是他政治成功的標志。他向臣民們誇耀之餘,選擇性地屏蔽了王倫的另一份報告。

王倫是議和使者、交割地界使者,是主戰派的眼中釘。胡銓就曾上書把他和秦檜相提並論,主張一起砍頭。可這時,目睹了金人的舉動之後,王倫不安了。他看到金軍把黃河上的所有渡船都劃到北岸,保持著隨時渡河的狀態,並且占據了河中府(今山西永濟西)跨黃河到同州(今陜西大荔)的大橋。

這都預示著什麽?

王倫以最快的速度上書示警,建議趙構“乞令張俊守東京,韓世忠守南京,岳飛守西京,吳玠守長安,張浚建督府,盡護諸將”。

這是南宋當時能出的所有底牌了,把這些軍隊從長江南岸迅速推進到河南諸路,占領地界要害,才能保住所得的土地。要不然,它們就像沒關上門的保險庫,隨時會招來賊。這本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,可趙構做出的批示卻是:

“閑著沒事別搗亂,派什麽兵,小心搞得友邦驚詫。”

另一邊,金國把王倫扣押了。

南宋官場再一次震動,扣留使者是對一個國家的巨大挑釁,無論是當年北宋開國時對南唐,還是靖康之變前金國對北宋,這種事基本都沒發生過。

相反,趙匡胤也好,完顏阿骨打也罷,處於上位者的位置時,都保持著非常豁達的風度。

這些官員強烈抗議,要求趙構立即對金國開戰。開戰……趙構很無奈,當此形勢空前大好之時,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存在呢?

連備戰都不應該!

於是,安靜。王倫本就是金國、南宋兩邊跑的人,這時讓他在異地拘停一段時間,沒關系,他會適應的。這件事就此揭過,另有一件急事逼著趙構必須緊急處理。

他家的祖墳。

趙氏宗族的祖墳在河南,從趙匡胤開國時到北宋結束,已經埋了八位皇帝(包括趙大他爸)。這麽多祖宗聚堆,久無音信,趙構無論如何都要派人去探望一下。

探望之前,每個人心裏的預感都很不好。以女真人對趙宋皇族活人的態度來看,已經死了的各位就很難保持什麽尊嚴了。

果然,派去的人到了之後,發現觸目所及一片荒涼。北宋八陵經過金國、劉豫的輪番“照顧”之後,幾乎所有的宮墻、屋墻都倒了,地上地下的建築被破壞殆盡了。其中,宋哲宗的永泰陵最慘,他的屍骨現於天光之下……

唯一的好消息是宋太祖趙匡胤的永昌陵是完好的。

據說女真人和劉豫很多次想對永昌陵下手,帶齊了家什兒想去挖,可偏偏找不到墳在哪兒。這事怪了,平地找不著,那麽登山向下望去,總能定位了吧。是的,站在附近的山上往下看,永昌陵目標明顯,可下山之後,這些人照樣變成了路癡,說啥都找不著。

這或許是個美好的傳說,附帶著對趙匡胤的敬意,對趙光義之後所有北宋皇帝的抱怨。畢竟,他們這樣或那樣,把一個堂堂大宋帝國搞到了如此悲慘的境地。確實可恨,亦可悲可憫。至於皇陵被破壞的真相,是不會有任何僥幸可言的。

因為劉豫把壞事做絕了,他派正規軍去挖掘北宋皇陵,號稱“淘沙隊”。這是歷史上僅排在漢末曹操後面的官方挖墳運動。

在這種力度下,有什麽能幸免的呢?

探陵使回臨安之後,深感難堪,沒法向趙構述職。他講了一大堆的官方話之後,趙構實在忍不住了,就問皇陵到底怎樣了?

探陵使回答:“萬世不可忘此賊!”

趙構頭暈目眩,一下子失去了表達能力。他的孝字號招牌突然倒塌了,以和平換老娘,這個借口沒法變得更可笑了。他的老娘比他祖宗八代都重要?現在的事實是,他那貨真價實的八輩祖宗在向他發問,這事兒怎麽辦,他到底要孝順誰?

還有什麽理由不開戰?

趙構忍無可忍,可還是用盡全力忍受了下去。不管怎樣,和平至上!於是,宋廷在一片吵嚷之後再次歸於沈默。

沈默在宋紹興九年(公元1139年)年初被打亂。趙構真是個命苦的孩兒,他一心等著和平,等待著久別的老娘,可金國方面傳來的消息居然是政變。金兀術殺了完顏昌,這個好戰分子終於受不了什麽議和、名分、交換之類的事情了。

他是女真人,他要戰爭。縱觀金國歷史,什麽都是用刀槍鐵血搶來的,搞什麽見鬼的議和,統統是敗壞傳統的歪理邪說。

於是,他把完顏昌之流全砍了。這是金國歷史上第一次皇族大流血。金兀術不會想到他開了一個什麽樣的先河。這種野蠻人只相信手裏的屠刀,認定誰的刀快心狠,誰就會使金國繁榮昌盛。歷史會證明,他是多麽的淺薄可笑,沒知識的人只會讓悲劇重演。

女真皇族以後會不斷地自我屠殺,直到元氣大傷、一蹶不振。

這些都是後話,擺在趙構眼前的是另一道選擇題。他是要和平呢,還是開戰呢,或者等待呢。金國內訌,百事待定,這對宋朝來說絕對是個天賜良機。慢一點的話,可以派岳飛、韓世忠等部隊開赴河南,占據各處要害地段,等待機遇。

快的話……前北宋官員張匯隱居北方,他夜渡黃河趕到臨安,建議南宋,“王師先渡河,勝負之機,在於渡河之先後耳”。

此時,目標不應該只限於河南開封一帶,而要北渡黃河,乘機收覆河北,進占燕雲!

一時間,朝野振奮,尤其是軍方,岳飛、韓世忠等人再也按捺不住了,他們紛紛上書要求立即向北方挺進。

韓世忠的態度最懇切,他再次重申,要去戰爭的最關鍵處駐軍。

對此,趙構再一次無奈,這都哪兒跟哪兒啊,什麽事都沒弄清楚呢,你們瞎鬧什麽?首先是消息來源,比如這個張匯,他可靠嗎?

他是北宋的官,為什麽南宋立國這麽多年不見他回國,這期間他在幹什麽,是怎麽生活的?如果赤膽忠心的話,為什麽不在南宋最危險、最需要人的時刻渡江回歸,參與國家建設?這時,眼見宋、金和平有望,他跳出來煽動戰爭,這真的是為宋朝好嗎?

同志們啊,你們要頭腦清醒地考慮問題,不要被人輕易蠱惑。並且,回到宏觀角度上來,這時,金國對宋的政策改變了嗎?沒有。所以,由宋朝挑起戰爭是錯誤的、沒必要的、不合時宜的。

所以,趙構對這件事的處理決定是,給予韓世忠口頭警告處分,定性為“世忠武人,不識大體”,責令他端正態度,認真反思,以免下次再犯。至於對金國近期變化的應對嘛,他們變他們的,中華的傳統是以不變應萬變。

以和平之心等待金國的友善,哪怕對方曾經很野蠻,正在返祖,也決不動搖。相信女真人總會有醒悟的那一天。

和平終究會到來。為了實施這個理念,南宋再一次派出使者,去履行議和合同剩下的條款,比如迎接趙構老娘回歸。

在北方,完顏宗弼有點哭笑不得。他實在搞不懂,是趙構的大腦太喜感了,還是他本人的鐵血本質的濃度不夠。他都殺得本族人血流成河了,趙構還在搞什麽和平進行時啊!那好吧,繼續扣押南宋使者,看看是南宋的使者多,還是俺金國的牢房多。

到了這一步,趙構終於絕望了。他知道議和暫時沒搞頭了,他將再一次面臨金國騎兵的威脅。

這時是宋紹興十年(公元1140年)年初。

議和失敗,很難說,最痛苦的人是趙構還是秦檜。不過,最仿徨失落、惶惶不可終日的人,肯定非秦檜莫屬。他怕死了。

在宋朝,當首相必須完美無缺,哪怕前一晚喝多了,第二天早朝時稍微失態,都得引咎辭職。更何況,他主導國策失誤,使皇帝蒙羞,讓國家降格。

可是辭職……那就死定了!走到這一步,他舉世成仇,每一個漢人都恨他恨得咬牙切齒,他怎麽敢失去權力。哪怕僅僅是為了生存,他都要牢牢抓緊權柄。

那好吧,既然曾經無恥,那就一路無恥吧。

秦檜作出這個決定,開始為相權奔忙。他指揮親信多方造勢,讓官方承認議和是不變的國策,只是中間出了點小插曲而已。國策大政的方向是不變的,並且,在特殊時期,秦首相仍然是國家的第一選擇,他必將帶領宋朝走出困境……

如此雲雲,皇帝適時出面,做出了正面肯定,秦檜職務不變,仍然是帝國首相。消息傳出,舉國大嘩,秦檜真是太特殊了,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宋朝之最。

繼跪接敵國詔書之後,他又堅決不辭職,成了宋朝歷史上的又一個大亮點!

不管怎樣,這也算是安內了。至於攘外,在金國肯定出兵河南的情況下,趙構終於下旨派兵過江駐防,只是派去的軍隊讓人很困惑。

從地理位置上看,距離舊都開封最近的無疑是鄂州方面的岳飛。按兵力戰績排名的話,也非他莫屬。可岳飛自始至終安靜地待在原地,一直未動,哪怕南宋派去開封探望祖陵的使者從他的轄區路過,他申請帶兵護送,也被勒令別動。

風起雲湧、無比動蕩的宋紹興十年(公元1140年)之初,岳飛被死死地摁在鄂州,沒有半點自由。

岳飛如此,韓世忠也是這樣,可以說,整個南宋的前沿陣地一片寂靜。

派出去的將軍名叫劉锜,率領的軍隊是八字軍。

自從富平之戰後,劉锜的聲望就跌落谷底了。八字軍從剛組建起就是半官方半民間的邊緣軍隊,始終被南宋官場排斥在外,平時的待遇連臨安府的衙役都不如。這時,派這對組合孤軍深入,遠赴河南,真搞不懂宋廷的用意何在。並且,要註意的是,全部兵力只有兩萬。

以河南幅員之廣褒,區區兩萬人不過是一小撮胡椒面,撒進那麽大一鍋湯裏,立刻就消失不見了。這就是三百年的兩宋歷史中,最動蕩不定、壯懷激烈、屈辱難當,又光耀後世的戰爭之年的開始。

第九部 官宦王朝·南宋卷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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